(本文刊載於商周出版社『愛情主題館』十一期:屬於我們的紀念)


鬼屋/文:妤珩

離開好久了,他又回到了這個久違的小鎮上。

午後,陽光不吝惜地揮灑著熱氣,地面上為了消暑而灑下的水,一直蒸發著,可以看到裊裊的煙霧從地上輕揚飄起。

他擦著額頭上滴下來的汗珠,漫步在這一條令觀光客趨之若鶩的古街上。

今天不是假期,又是酷熱的午後,使得街上的人稀稀落落的,一旁的古貨店內,連老闆都倚著牆壁打著盹兒。


他看著這條小街,唇邊漾著笑容。沒想到離開這麼久了,小鎮仍然如他久遠的記憶一樣,全然沒有改變,還是他腦中塵封的模樣。

他是出生在這個小鎮上的,從小在這裡長大,一直到了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才隨著父親調職離開了這裡。從此,他在另一個世界裡成長,接受教育,也沒有機會回來他的故鄉。這一次,是因為他工作的關係,必須前來開發隔壁村莊,他負責督導的工作,於是他順道回到他的家鄉,再做一次兒時記憶的懷念。

唯一改變的,是外婆的叮嚀不見了。

外婆在五年前一場病中辭世,童年的記憶裡,外婆的嘮叨沙啞聲音佔了一大部分,總是「阿憲仔、阿憲仔」的叫他。

前面幾步一個轉角,看起來是古街的盡頭,但在他的腦海中,他知道那並不是盡頭,在那轉角的右手邊將有一大片雜草,只要將雜草撥開就可以找到一條小徑。小時候頑皮的他總是不顧外婆的勸告,逕自地穿過小徑,來到那幢古屋中與其他孩子們一同戲耍遊戲。

「阿憲仔,歹擱去啊!伊間厝內底有鬼啦!」外婆的聲音驀地在他耳畔響起,他停在轉角驚異地轉頭四處瞧瞧,然後自嘲地笑了笑。

這是小時候外婆常常告誡他的話,那時只要他從那棟宅子玩耍返回家時,總是免不了一頓皮肉之苦,然後外婆就禁止他出門,但是男孩子天性使然,他從來也沒聽過外婆說的話,仍然自顧自地前去,或許是有種罪惡感的心理,他總是覺得那裡比任何一個地方都來得有趣。

他繼續踏著腳步,開始撥開面前的雜草。自己果然是長大了,想當初雜草是在他腦袋瓜子上,整個人像是被淹沒在綠色的海裡,而現在的一片綠海,僅僅到他的腰際而已。

他跟從著原始的回憶走著,炙熱的太陽曬得他的臉頰發紅發熱,很奇怪,他竟覺得自己愈接近那棟宅子心跳的起伏愈大,彷彿是一種期待。

還記得小小年紀的他也是有如此的感受,所以當其他大部分的孩子都聽從家人的話不再接近那幢宅子時,只有他仍是三番兩次地往那兒跑,總覺得有一股吸引力導引著他,使他不自覺地受到蠱惑。

即使他已經搬了家,卻仍是心心念念著這棟令人害怕的鬼屋,他從未害怕過,每每想到那棟宅子,心靈最深處總是一種難掩的悲傷若有似無地擴散著,慢慢在心底發酵。

所以當他一回到故鄉,第一個念頭就是再次地探訪村民口中的鬼屋。

鬼屋的由來他曾經聽外婆說過,原本那是一個大戶人家,家中有一名美麗動人的千金小姐,如同電視常常演的劇碼,千金小姐愛上了一個窮苦的小伙子,自然受到家人強烈的反對,於是小倆口約定要私奔到其他的村落。

誰知約定當日,小伙子竟然失約,可能臨時起了懼心,害怕此大富人家的夾怨報復,千金小姐日日盼不到人,染了病就這麼去了。然後此戶人家的氣數開始衰退,陸陸續續病的病、死的死,便漸漸遷離了此莊落,宅子就空了下來。

外婆小時候在那戶人家內打著雜工,她說她親眼看過小姐死了之後,仍陰魂不散地在屋子裡來來回回,那一次嚇出了她一身病,從此對那宅子敬而遠之。更玄的是,宅子的親戚曾經請人要來將房子拆掉重建,但每一次要動工時總有人會看到不乾淨或是生了病受了傷,久而久之,宅子也沒有人敢動了。

所以他可以體會外婆從小對他的耳提面命,只是他無法克制心底的那一股渴望和期盼,似乎……有什麼正在等著他。

尤其是他滿了二十歲以後,雖然他人在異鄉,卻時時惦記著這裡。

穿過了小徑,他看到了那間在心底魂牽夢縈的古宅,淡淡笑了。

沒變,一點都沒有變,那宅子仍然是像他記憶時的模樣,古老陳舊,許許多多的斑駁和脫落瓦片的痕跡,像是一個年近百歲的老嫗。

宅子前是一大片雜草和一些不知名的花朵,長得十分凌亂,確有一種自然的美感。他不由自主地前進著,像是孩提時候也是任由感覺帶著他行事。
太陽努力地曬著,他的鼻尖透著汗珠兒,在他的腳步踏在草地上,要步上宅子大門前的石階時,腦中忽然轟地一響,他一抬眼,怔住了心神。

古宅此時是一片嶄新,磚紅色的牆面整齊地鋪陳著,大門上的金漆亮眼耀目,柱子上的雕龍畫鳳虎虎生風,四周的雜草花朵都消失了,換上一大片潔淨清爽的草皮。恍恍惚惚之間,他似乎聽到房子內有人的吵雜聲音,像是爭吵一樣,他好奇地向前一湊近,想聽個清楚,卻突然一個定神,腦子像是飛逝了一抹什麼似地,再一瞧,哪裡是什麼全新的宅子呢?

一切全都跟剛剛一樣,還有一陣古屋的腐氣在空氣中瀰漫著,他皺皺眉,難道剛才是被炙熱的陽光給曬昏了嗎?怎麼憑空胡思亂想了起來呢?

他搖搖頭,可能天氣太熱,有些中暑的徵兆,還是回去休息一下吧!

轉身之前,他又抬頭依依不捨看一看宅子院內高起的繡樓,他小時候最愛去的地方,也是傳說中那名千金小姐的閨房。

繡樓內,有一抹纖細婀娜的人影透過窗戶映入他的眼中,那抹影子朝著他溫柔地淺笑著,他楞楞地,心湖像被投入一顆石子般地激起圈圈漣漪,那種熟悉的感覺揮之不去,耳畔彷彿聽到了有人在說話。

「你……終於來了。」聲音很輕很淡很雅。

再一閃神,繡樓內根本沒有人影,更遑論人影的笑容和聲音了。

他撫著太陽穴,天氣真的是太熱了。

☆ ☆ ☆ ☆

(待續)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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