摳門媽咪♥愛生活♥

母親在她的印象裡，是個溫柔賢淑的女性，典型的傳統婦女形象。母親總是溫溫的笑臉，在她放學回家的時候，給予她一些呵護，但也因為太過於溫和，導致在家庭中的角色不明顯，往往在父親的斥喝之下隱形，截然失去地位。

母親的一生，在嫁了父親之後，就是以父親為天。她知道母親一直對自己只生下一個女兒而無法生子，始終耿耿於懷，所以在家中的聲音也愈來愈小，終究於消失無形。

父親中風之後，雖然家裡頓時少了一份收入，不過還好父親平常有一筆存款，加上母親在家裡的代工收入，總算可以過得去。而她師院公費生還有零用金，根本不需要向父母伸手，不需要讓父母操心。

只是，在她大三開始，母親的記憶力明顯減退，她常常忘東忘西，說過的話轉眼就不記得，這種狀況愈來愈嚴重，有一次出門之後竟然忘記怎麼回家，還好她正巧放學回家，把母親撿了回來。

她畢業後正式進入教職，母親已經無法在家工作，因為母親常接了代工卻延誤交件時間，工廠也將她列為拒絕往來戶。母親每天在家裡閒晃，症狀從退化行為逐漸加上一些精神異常，成為現在的模樣。

她從來都將母親當成一個無法擺脫的責任包袱，但是看著敞開的大門與失神的父親，她只覺得腦子頓時淘空，失去了什麼似的。

突然看到，母親站在門口高舉著塑膠袋，笑著對她說：「小璇，今天晚上做妳愛吃的糖醋魚。」然後，母親走進客廳，看著她。「小璇，回家啦！趕快先去做功課，等一下媽用綠豆湯給妳喝！」母親又出現在廚房裡，溫柔地凝望著她。「小璇，媽教妳煮飯，以後妳就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。」接著，母親進入房間裡，對她招手：「小璇，要不要來跟媽睡午覺？」

一幕幕場景如同褪色影片在她腦中播放，這些畫面因為母親得病之後被她壓制在意識深層，原來，她們母女也共同經歷許多。母親並非只是個包袱而已，這個包袱已經付出太多了，所以需要人去捧著。

「小璇，快去找妳媽啊！」父親提醒讓她回神。

她深吸口氣，閃過父親的輪椅，衝下樓去。

雨已變大，一顆顆垂墜的雨珠竟像是淚珠，從天空落下了屬於悲傷的情緒。她想到，這樣的雨天，母親竟然跑了出去，黑暗的夜色加上嚎啕大雨，非常危險。

顧不得自己也會被淋濕，她衝向雨中，大肆叫嚷。「媽！」

母親才剛逃跑，必然不會離開太遠，幸而這裡距離大馬路還有一段距離，不過在這樣的大雨之中，還是讓她擔憂不已。她憑著直覺不停地在巷道中狂奔著，搜尋類似母親的身影，雨中的夜晚，路上少見行人，她奔到大馬路去左右張望，沒有見到母親。她只有轉身往另一個方向尋去，盤算著如果萬一還是找不到母親，她要先到派出所去報警，省得母親遇上了什麼危險遭遇。

曾經，她恨不得父母都離開，但是一旦沒有見到母親，她卻發現血液裡卻竄起了一股熱烈的憂慮，抽乾了骨子中的髓液似的。

終於，她找到了。

巷子口有個垃圾子母車，放置大包小包的垃圾，有時滿出來會堆積在地上，發出惡臭。而母親，則是一個窩在垃圾堆的瘦小身影，在滂沱大雨之下，幾乎看不到那個影子，如果不是那低低嗚咽好像是金屬劃過玻璃一樣的尖銳哭泣聲音，不會讓她找到自己的母親。

她蹲下身子，看到母親蹲在那堆垃圾當中，不停哭著搖頭著。「我……垃圾堆……不要……。」

她本以為母親已經沒有情緒，卻沒料到自己方才的話語，竟然已經傷害了母親。「不是的，，媽，我沒有不要妳，我沒有。」

她想伸手拉起母親，母親卻縮得更緊。「垃圾……我……。」

母親那失措的表情讓她心裡揪緊，那倒抽的啜泣聲音和捲縮的肢體讓她跟著紅了眼眶，淚水和雨水交錯在她的臉上。

「媽，對不起。」無心一語，造成一道傷痕。「媽，對不起。」

淚水不斷從眼中冒出，大雨敲得她的眼瞇起。母親端詳著她，終於伸出手來，撫著她的臉頰。「哭，不哭，乖乖……。」

她輕輕地握住了母親的手，那雙也曾為她把屎把尿的手。「好，我乖乖，不哭了。」拉起母親，她唇邊泛出了微笑。「走吧！媽，我們回家吧！」

「回家……。」母親跟著點頭，拉住她的衣袖，緊緊的扯著。

她們一同走回了那棟老舊公寓，那是她的家所在。

仰頭看著她家那層透出窗外的燈光，她的喟息又起。

家……會不會是一把掙不開的鎖呢？

（全文完）

（本文入圍第一屆福報文學獎，刊載於人間福報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