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阿潘的面前,她選擇不說出自己的家庭。


那是一種很細微的自卑感作祟。她去過阿潘的家裡,他的父親是國立大學教授,母親是藥劑師,家裡像是廣告單子裡常看到的美麗樣品屋,還有個正在念研究所的俏麗小妹。那是個和她截然不同的世界,一個讓人好羨慕的世界。


她不止一次的向天祈求,多希望自己有一天一覺醒來之後,她過去所有的一切都會改觀,她會擁有更多更多美好的、令人欣羨的外在表象。


只是,那醜陋的一切,無法從她的生命抹去,她依舊背負著一出生就決定的宿命,出生在一個根本無從選擇的環境。


和阿潘相識是在一個很普通的情形之下,阿潘是大學的講師,為了推展教育部突發起想的奇怪改革到他們學校研習,她正是參加研習的其中一位教師。當時他留下了自己的電子信箱,歡迎大家詢問問題,他會盡力回覆。又剛巧,她在班級遇上了類似的問題,寫信問他,他也的確如他所言,盡力回覆,而她再寫信道謝,順道又說說班級的近況,他也給予回應,這樣子反反覆覆下來,他們從魚雁往返演變為面對面吃飯約會。


大部分她都是利用週三下午學生放學之後與阿潘見面,偶爾,她會趕回家做完飯菜之後,藉故學校有事,與阿潘約會。與他在一起的感覺,她可以暫時放掉一切,稍微舒緩。


阿潘從沒有正面向她表示過什麼,但是在上一次的見面中,他在無人的夜色之下吻了她的臉頰,兩人在靦腆眼神中將曖昧升到最高點,卻終究沒有戳破。


撫著臉頰,她泛起笑容,很輕很淡。下意識摸上了臉頰,才發現自己的手滿是泡沫,她不禁失笑,趕忙將手上的泡沫沖乾淨,將洗好的碗筷擺好。


客廳的父親看起了電視,灑狗血的劇情和哭天喊地的聲音讓她蹙眉,母親還算乖巧,坐在陳舊沙發上打瞌睡,她幫母親擦了下嘴邊的口水,準備剛剛計畫所要進行的工作。


去父母房間捲起放在地上被母親尿床弄髒的床單,一股酸臭味撲鼻,她走到後陽台,先用洗手台將沾污的部分洗淨。電鈴聲突然催魂似的響起,她滿手還是洗衣粉的滑膩,口中嚷嚷著。「好了好了,等等。」


這個晚飯後的時間,通常是鄰居前來抗議,可能是父親故意的吼叫吵到隔壁,或是母親失常的行為打擾到他人。


電鈴聲嘎然停下,她正從後陽台走回屋內,看到父親已經開門,聽到父親不含感情的聲音。「你找誰?」


「您好,我找小璇,請問她在家嗎?」門外的人愣了下,才說話。


是阿潘?


她怔住了,心跳幾乎停止,不敢相信自己現在這個樣子,居然會出現在他面前。她低頭看看自己,襯衫皺巴巴還濕答答,髮絲隨意盤起而凌亂不堪,還帶著一抹酸臭的尿臊味。她只想找地洞鑽下去。


阿潘一見她,滿臉陽光笑臉,揚起手中一只文件夾。「這是上回妳忘記帶走的,我拿來還妳……。」


話未語畢,母親突然從沙發彈起,快速地搶過了阿潘手上的文件夾,嘻嘻哈哈地拿出裡頭的紙張,往天空拋著,口中喃喃。「哇!好玩!好玩!」


「媽!別這樣。」母親的失控讓她脹紅臉,上前去拉住母親。「不可以玩。」


「不可以?」母親歪著腦袋,一臉疑惑。


「嗯!東西給我喔!」她一面安撫母親,一面將地上的紙張收起。


不敢面對他。


但她的耳朵卻聽到父親輕咳了下,瞇著眼看他。「你是她男朋友嗎?」


「爸!」她驚愕抬頭,父親那直接的問話讓她幾乎無地自容。


「不不不!伯父,您別誤會,我和小璇……。」阿潘否認得相當急切,迅速搖搖手。「我們只是朋友而已。」


「喔!那……。」


「好了,謝謝你,我送你下去!」她眼見父親還要問些什麼,她迅速打斷,彈起來,推著阿潘,關上門。


現在的她顧不得其他,只想讓阿潘離開,離開這個屬於她的晦暗世界。關於此刻一切讓她想哭,她無勇氣無法面對。


公寓陰暗帶著濃郁濕氣,彷彿,已經開始下雨了。


送阿潘到樓下,她不敢看他的眼,害怕看到一抹帶著歧視的光芒。


「不好意思,還特地讓你送過來。」


「我應該的。」阿潘頓了下,加上一句。「因為我們是朋友嘛!」


「朋友……。」她低低重複著這兩個字,心似乎隨之揪緊。


她該知道,一個坐著輪椅的父親,一個神經質的母親,她還能期待什麼?


「好了,下雨了,進去吧!」阿潘又開口,彷彿夾雜著疏離。「我回去了。」說著,他進入停在門口的寶藍色轎車,那醒目的牌子刺痛著她。


轎車的車尾燈映出愈來愈密的雨絲,她目送著逐漸遠去的車燈,呼吸好像揪住了胸口,想到他剛剛一再地撇清關係,他們只是朋友。


原來,他們只是朋友,那個臉頰的吻……原來,代表的只是友誼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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